臘(la)七臘(la)八，送别老(lao)爸

　 “臘七臘八、凍(dong)死叫花！”父(fu)親最(zui)早給我輸入腦(nao)海，他(ta)們爲啥要做叫(jiao)花子？“因爲(wei)命運的種種不(bu)公與意外，經常(chang)會使人淪(lun)落到窮困(kun)潦(liao)倒的境(jing)地，其(qi)中會(hui)有人(ren)卧薪(xin)嘗膽，咬牙(ya)奮進，東山再起(qi)，擺脫(tuo)命運的擺布，堅決(jue)不做叫(jiao)花子。但也會有人(ren)一蹶不振，甘(gan)心沉淪(lun)，不求(qiu)自救，唯求别(bie)人的施舍度(du)日，遲早(zao)會被凍死(si)餓死，這(zhe)種人頭腦渾(hun)渾噩(e)噩(e)、空(kong)空如也，比(bi)他們(men)的外(wai)表更早(zao)成(cheng)爲了叫花(hua)子。”兒時的(de)我似懂非(fei)懂。
    2009年(nian)臘月初(chu)六午後(hou)，咆哮的東(dong)北風(feng)裹挾着敗鱗殘(can)甲般的雪花，瘋(feng)狂(kuang)吞(tun)噬着一切(qie)，天地一片蒼茫(mang)，父親(qin)走完(wan)了他(ta)七十六載與命(ming)運抗争的人生之旅，躺(tang)在(zai)溫暖如春的房間裏(li)，嘴角含笑安詳地離開了我們。七年前父親得(de)了老(lao)年癡呆症(zheng)，醫者無策，我(wo)根(gen)據大(da)夫的分析(xi)講解，甯(ning)可(ke)違反(fan)計生(sheng)政策也堅(jian)決要他過上含(han)饴弄孫(sun)的(de)生活，以緩解病(bing)症，可(ke)惜還是晚了，等(deng)兒子會跑的時(shi)候(hou)，父親已經不(bu)能自理，隻會對着我兒(er)喊我的(de)乳名(ming)了。
    我(wo)取出(chu)工具(ju)，像(xiang)素日一(yi)樣，給(gei)父親(qin)淨面(mian)理發(fa)修腳，任由(you)眼淚泉湧(yong)，落在(zai)父親的臉(lian)上，父(fu)親應(ying)該感覺得(de)到。就(jiu)像兒(er)時的(de)我特愛(ai)享(xiang)受那雙粗糙(cao)而溫暖(nuan)的大手，冬天給(gei)我拭去臉上冰(bing)涼(liang)的(de)鼻(bi)涕(ti)和淚(lei)水，夏(xia)日爲我搓(cuo)淨渾身(shen)的汗漬(zi)和泥巴，再捧起(qi)曬得暖(nuan)洋洋的(de)清水當(dang)頂澆下(xia)，豆芽般的小(xiao)腦(nao)瓜沖着父親伴(ban)着鬼臉(lian)。
   大姐二(er)姐給父親換好了早已(yi)備好的(de)壽衣(yi)，說也(ye)奇(qi)怪(guai)，父親兩(liang)三年前(qian)就已(yi)經逐(zhu)漸變(bian)形佝(gou)偻的身子(zi)此時竟然恢複(fu)了年輕時(shi)的挺(ting)拔，臉上(shang)的皺紋(wen)也舒(shu)展開來，我(wo)記憶(yi)中偉岸的(de)大樹(shu)回來了，隻(zhi)是這棵(ke)大樹(shu)倒(dao)下了(le)。
    随着(zhe)房頂(ding)上大哥悲怆的三聲(sheng)“喊魂”過後，街坊四鄰紛紛(fen)趕來，無數次問(wen)候安(an)慰，無數次抽泣訴(su)說之後(hou)，臨時理事會按(an)照鄉俗，開(kai)始分派村(cun)民進(jin)入治(zhi)喪流程。
    “長(zhang)大後(hou)我就成了(le)你”正(zheng)如歌(ge)中(zhong)所(suo)唱，我(wo)繼(ji)承(cheng)了父親做(zuo)事謹慎的習(xi)慣(guan)，冥冥中感(gan)覺父(fu)親選擇這天離去，是早已(yi)計劃(hua)好的，似在考驗(yan)我。我(wo)找(zhao)到理事(shi)會負責人(ren)建議親友(you)的(de)通知一(yi)律采用電(dian)話的(de)方式，不可(ke)以讓(rang)十幾個村民不(bu)顧風雪路(lu)滑四處點到，萬一有(you)個意(yi)外摔倒受(shou)傷，是我父(fu)親最(zui)不願(yuan)發生的事(shi)情。開始(shi)大家不同意，認爲老了(le)人（老年人(ren)逝去）派人(ren)登門“送信(xin)兒”是老輩(bei)兒傳(chuan)下來的(de)規矩，改(gai)變了會讓外鄉親友(you)笑話(hua)我們(men)全(quan)村人失禮。我(wo)反複強調雪(xue)大(da)路滑，立此(ci)規矩的祖先可(ke)能不(bu)知道(dao)汽車(che)、摩托車呢(ne)！現在的人(ren)們已經不(bu)習慣(guan)步行(hang)和自行車(che)外出公(gong)幹(gan)。“今天(tian)這雪(xue)夠大，咱這(zhe)裏(li)好多年沒下(xia)這樣(yang)的雪了，咋就讓(rang)咱們(men)趕上(shang)呢！”人群中(zhong)有人(ren)開始同意我的意見(jian)，我趁機抓(zhua)起筆，迅(xun)速寫下(xia)幾句話，囑咐一(yi)個口齒(chi)伶(ling)俐的(de)小夥(huo)子，逐(zhu)一撥(bo)通電(dian)話後(hou)，照此(ci)讀完(wan)，就不會失(shi)禮。後(hou)來(lai)聽(ting)村主任說(shuo)，從那以後，我們村再(zai)有類(lei)事，都改用電話(hua)“送信兒(er)”了，我寫下的那幾句話(hua)也成了(le)最早的模版。
    農村(cun)老家(jia)的(de)風俗習(xi)慣我也是一知半解(jie)，幸虧有大哥，我隻需(xu)弟學哥樣(yang)就好(hao)了(le)。第一夜(ye)，父(fu)親被平躺在(zai)堂屋中(zhong)央一個(ge)比床(chuang)高一點的(de)木闆上(shang)，頭朝門外，臉(lian)上蓋一塊(kuai)白布，鋪蓋(gai)着嶄(zhan)新的被褥，我(wo)和(he)大哥守在(zai)父親(qin)旁邊，兩個姐姐(jie)是沒有這個權(quan)利的(de)。準确地說(shuo)我倆(liang)是蜷縮(suo)于鋪在地面的厚(hou)厚的草席上（雖(sui)然身(shen)後就空着一張大床(chuang)），蓋了(le)棉被(bei)，可還是凍得沒(mei)有困(kun)意，房門是要整夜敞開的。
    大(da)哥長我十(shi)七歲(sui)，我開始(shi)記事兒時(shi)候他就已經(jing)闖關東(dong)讨生活(huo)了，等他(ta)娶妻(qi)生子(zi)返鄉(xiang)安家，我卻外出(chu)求學(xue)創業，極少(shao)有機(ji)會這樣近(jin)距離(li)手(shou)足相親，我平(ping)生(sheng)第一次感覺那些繁瑣(suo)的舊俗也(ye)确有(you)存在的道(dao)理了。大哥說(shuo)起他小(xiao)時候的優(you)渥生(sheng)活(huo)，非(fei)常令(ling)我羨(xian)慕，爺爺既有學(xue)問又持家(jia)有方(fang)，父親(qin)在外教書(shu)，他作爲長(zhang)孫很受爺爺奶奶的(de)寵愛，爺爺(ye)經常(chang)趕着(zhe)裝飾講究(jiu)的馬(ma)車(che)帶(dai)他走(zou)親訪友、趕集逛(guang)會。世事難料，後(hou)來發生了好(hao)多(duo)他也搞(gao)不(bu)明白的塌(ta)天之變，爺(ye)爺奶(nai)奶、大爺大娘相繼(ji)去世，直(zhi)到母親病逝時(shi)他十九歲(sui)，大姐(jie)七歲(sui)，二姐四歲(sui)，我兩(liang)歲，看着嗷(ao)嗷待哺的子女(nü)，父親(qin)毅然回鄉(xiang)育兒，他的(de)人生(sheng)反轉，一切從零(ling)開始(shi)。面(mian)對一些親友(you)的疏遠，太(tai)多的世态炎涼(liang)，大哥(ge)目(mu)睹(du)了父(fu)親的磨難和堅(jian)強。說(shuo)到此(ci)大哥(ge)聲音哽咽了，我(wo)的淚(lei)腺也(ye)像是(shi)開了(le)閘門(men)，一直以爲自己是鐵(tie)石心腸，原來是(shi)“男兒(er)有(you)淚不輕(qing)彈，隻因(yin)未到傷(shang)心處！”
    大哥說父(fu)親剛(gang)剛辭職回(hui)家時(shi)候有個既(ji)場面又暖和的(de)大衣，後來因爲(wei)邊角磨破了，便改成(cheng)短(duan)大衣，再(zai)後來就隻(zhi)剩下(xia)一個(ge)皮領子了(le)。我告(gao)訴大(da)哥，這(zhe)個大衣領子我(wo)是很(hen)熟(shu)悉的，每(mei)到冬(dong)天父親就(jiu)用它給(gei)我圍住(zhu)耳朵，很暖和，才(cai)沒有像其(qi)他孩子一樣(yang)，耳朵被(bei)凍得出血(xue)。
   七歲那(na)年臘(la)月，生産(chan)隊沒了(le)統一的(de)農活(huo)，我随(sui)父親(qin)推着那頭(tou)養了一年(nian)的豬去堂(tang)姐(jie)那裏賣(mai)，從家(jia)裏出發的時候(hou)我是圍(wei)着(zhe)那個大衣(yi)領(ling)子的。從(cong)濟南東郊(jiao)繼續(xu)往南開始(shi)進入(ru)丘陵地帶，道路(lu)大都是緩慢爬(pa)坡，父親爲了獎(jiang)勵我(wo)幫他拉車(che)，中(zhong)午帶(dai)我走進(jin)一家幹淨(jing)的包(bao)子鋪，随手(shou)把被我哈濕了的大(da)衣領子搭(da)在車(che)把上晾(liang)曬(shai)。那天(tian)包子(zi)就是現在普通的小籠蒸(zheng)包，我當(dang)時(shi)卻是(shi)第一次見到這樣精緻的菜馍(mo)馍（我(wo)們老家把(ba)饅頭叫馍馍，裏(li)面包着餡上面(mian)有褶(zhe)紋花的叫菜馍馍），以(yi)至于(yu)回家幾(ji)年(nian)之(zhi)内，我經常帶着陶(tao)醉的(de)表情(qing)和大(da)我兩(liang)歲的(de)二姐(jie)吹噓那次“小菜(cai)馍馍”有多麽(me)好(hao)吃！
    我記憶中父(fu)親的(de)口(kou)味和我(wo)老是不一(yi)樣，隻(zhi)要我喜歡吃的(de)，他大(da)都不(bu)喜(xi)歡(huan)。他給自己(ji)要了一碗豆腐湯，又(you)借了(le)店家的菜(cai)刀菜(cai)闆，從(cong)随身(shen)帶的幹糧袋(dai)裏取出(chu)一個(ge)深紫(zi)色的高粱餅，切成很(hen)規則的小(xiao)方片，浸入豆腐(fu)湯，用小(xiao)勺一邊(bian)攪動一(yi)邊吃着(zhe)，還說這(zhe)叫(jiao)“豬肝(gan)炖豆腐”。我獨自(zi)面對眼前(qian)的一(yi)盤色(se)香(xiang)俱佳的蒸包，此時卻像個老花貓捉了小老鼠，不(bu)太急着吃(chi)掉，還(hai)要把(ba)玩一(yi)番。我(wo)用筷(kuai)子轉動包(bao)子，先(xian)将皮啃光(guang)，然後(hou)把餡放(fang)到(dao)一個(ge)小的調料盤裏(li)，蘸上(shang)調料再(zai)細嚼慢咽，包(bao)子餡整個就是(shi)一個(ge)泛着油光(guang)散着(zhe)香氣的(de)小肉餅(bing)，我第一(yi)次見到(dao)這樣奢侈的包(bao)子，以前吃過的(de)肉包子(zi)大都是蘿蔔白菜(cai)剁碎了加上少量肉餡做(zuo)調味(wei)的，牙(ya)齒配(pei)合(he)舌(she)頭不(bu)知要翻動(dong)幾遍(bian)才會(hui)找(zhao)到(dao)一粒(li)比花生米還小(xiao)的肉粒(li)。我旁若(ruo)無人享(xiang)受着，就在盤裏包子所剩無幾的(de)時候(hou)，忽然一隻黑(hei)乎(hu)乎的(de)小手(shou)迅速抓走一(yi)個，接着(zhe)撲通(tong)一聲！那人(ren)自己摔倒，包子(zi)甩出門口。父親趕忙過去扶起(qi)，原來是個(ge)比我(wo)稍高一(yi)點(dian)的小(xiao)叫(jiao)花(hua)子，蓬(peng)亂的(de)頭發遮(zhe)住了半(ban)邊臉，看不(bu)出男(nan)女，父親扭頭看着我(wo)，我明(ming)白他(ta)的意(yi)思，但雙手(shou)不自覺捂(wu)着盤子。那(na)小(xiao)叫花猛(meng)然掙(zheng)脫父親撫在肩(jian)上的手，快(kuai)速撿起地上的(de)包子，轉(zhuan)眼不(bu)見(jian)了，我(wo)沒看清他（她）穿的衣服，卻(que)看到露(lu)着的腳脖(bo)子(zi)凍得像紅(hong)蘿蔔。我和(he)父親(qin)繼續(xu)吃(chi)飯，那個(ge)蓬亂頭(tou)發(fa)又在(zai)窗戶(hu)外(wai)面晃動(dong)了(le)幾下，我不再(zai)磨蹭(ceng)，很快消滅(mie)了剩(sheng)餘的包子(zi)。我和父親要推車趕(gan)路的時候，卻(que)發(fa)現挂在車(che)把上的(de)大(da)衣領(ling)子不(bu)見了(le)，肯定(ding)是那(na)個(ge)小(xiao)叫花幹的(de)，一向(xiang)思維缜密的父親剛(gang)才應該(gai)想(xiang)到(dao)呀(ya)！我纏着他(ta)給我找回(hui)來(lai)，他哄我(wo)說賣了豬(zhu)再給我(wo)買(mai)個更好的(de)，後來那個暖和(he)的大衣領子就(jiu)隻在我(wo)的心裏(li)有了(le)。
   我和大哥(ge)各自訴(su)說着和父親(qin)一起的日日夜夜，一夜無(wu)眠，父親也在旁邊靜靜地聽了(le)一夜(ye)，外面的雪(xue)也淅淅(xi)瀝(li)瀝冷(leng)冷冰冰凄凄飄(piao)飄到(dao)天(tian)亮(liang)。
   第二(er)天臘(la)月初七，火(huo)化(hua)車将父(fu)親拉(la)走了，至親家(jia)屬是不(bu)可以跟着(zhe)的，那(na)一刻我心(xin)裏被掏空般地(di)難(nan)受(shou)，機械地跟(gen)着大哥做一些風俗流程(cheng)。下午火化車把(ba)骨灰(hui)盒送(song)回(hui)來的時候，院子(zi)外面已(yi)經搭好臨(lin)時租(zu)來的靈棚，正面朝南(nan)，音箱(xiang)裏播放着哀樂，旁邊還有專人敲鼓(gu)配合，很是莊嚴(yan)肅穆，加上四周(zhou)的皚皚白(bai)雪，更有一種(zhong)萬物皆(jie)悲的(de)氣氛。
    骨灰(hui)盒被安(an)放在(zai)靈(ling)棚中央那塊搪(tang)起的長(zhang)長的木闆上，木闆上鋪(pu)了被褥(ru)，骨灰盒(he)上面(mian)還有疊放(fang)整齊(qi)的(de)衣服，木闆兩側按(an)照男(nan)左女(nü)右擠滿了(le)至親家屬。骨灰(hui)盒的(de)前面是(shi)一(yi)個擺滿供(gong)品的祭桌，祭桌和骨(gu)灰盒(he)之間有一個(ge)寬(kuan)大(da)的屏風(feng)，屏風朝向(xiang)祭桌(zhuo)的一(yi)面鑲有放大的父(fu)親的黑(hei)白照(zhao)片，屏(ping)風将(jiang)靈棚隔(ge)爲内外(wai)兩部分，祭奠(dian)活(huo)動都是在(zai)祭桌前沖着(zhe)照片進(jin)行，裏面的親屬(shu)按照外(wai)面指客(ke)（讀kei，坐(zuo)在(zai)祭(ji)桌兩(liang)旁具(ju)體指揮協(xie)調喪(sang)禮(li)流程，一般年(nian)齡較大，德(de)高望(wang)重之人）的指令(ling)，用哭聲(sheng)配合靈(ling)前(qian)的(de)悼念。
   這一(yi)天除了吃(chi)飯的時辰(chen)“送漿(jiang)水”之外，最重要(yao)的儀式要(yao)數“辭(ci)靈”了(le)。傍(bang)晚時分(fen)開始，村裏(li)那些平時和父(fu)親關(guan)系不錯的(de)，從自(zi)家端着幾樣簡單的祭品和燒紙，有(you)的是獨自一人(ren)，也有(you)三兩結伴同來，他們(men)在指(zhi)客(ke)的引導下，上香、燒(shao)紙、鞠(ju)躬，同(tong)時(shi)嘴裏無(wu)聲的(de)悼(dao)念着父(fu)親(qin)的(de)好處(chu)，表達(da)着内心的不(bu)舍(she)，也有的晚輩不要鞠(ju)躬(gong)，而(er)是要(yao)跪下磕(ke)頭的。在來人完成祭奠(dian)，随着(zhe)指(zhi)客的一(yi)聲“謝！”我(wo)要随在(zai)大哥的身後弓着腰從裏(li)面來(lai)到祭桌前面，邊(bian)哭着(zhe)邊給來人磕頭施(shi)禮(li)，鼓樂(le)渲染着(zhe)悲戚，也(ye)掩蓋着我(wo)發自(zi)内(nei)心的(de)生(sheng)死兩(liang)别的嚎哭(ku)，女(nü)眷(juan)是不(bu)出(chu)來參與(yu)謝禮的(de)。
    先是峰叔來到，他比我(wo)大十來歲，讀書(shu)很好，剛剛恢複高考那年，因家庭成分受阻，無(wu)法參加高考，那段他人(ren)生(sheng)黑暗(an)的日子裏(li)，經常找我(wo)父親聊天(tian)，父親鼓勵他不(bu)要放(fang)松複習，等待時機，後來如(ru)願考進師(shi)範學院，成了一(yi)名受人尊敬的人民(min)教師(shi)。今天(tian)特意(yi)請假來(lai)送(song)父親(qin)一程，雖(sui)然他和父親(qin)是同輩，但(dan)還是跪下磕了三個頭(tou)。
    衛國來(lai)了，他和大哥年(nian)齡差(cha)不多，論(lun)輩(bei)分父親還要叫(jiao)他小叔(shu)，他可是(shi)近千人口村子(zi)爲數(shu)不(bu)多的國(guo)家幹部。五九(jiu)年(nian)逃荒(huang)到(dao)東(dong)北，投奔在煤礦職工學校做教師的(de)父親，後來(lai)因人(ren)勤快(kuai)、有文(wen)采(cai)，被(bei)選到宣傳(chuan)科，開(kai)啓了新的人生(sheng)裏程(cheng)。我記得小(xiao)時候，他隻要回(hui)來探親，就(jiu)一(yi)定(ding)來看(kan)望父親，還(hai)向父(fu)親(qin)請(qing)教一(yi)些新聞報道的(de)寫法。現在(zai)到了(le)退休(xiu)年齡，回(hui)老(lao)家安享晚(wan)年。
    已經晚上(shang)八點多(duo)了，前來祭(ji)奠的(de)人還是陸續不(bu)斷，虎(hu)爺是到(dao)的(de)比較晚的。虎爺(ye)比我父親(qin)小五(wu)六歲，但輩(bei)份全(quan)村最大，百(bai)分之(zhi)九十(shi)的人都叫(jiao)他爺爺。我們兩家住(zhu)的比較遠(yuan)，我家住村東，他(ta)家住(zhu)村西，雖然(ran)不是同(tong)姓(xing)，但兩家是世交，我剛上小學的(de)時候(hou)，路過他家大門(men)，好幾次被他家(jia)人用自家種的(de)西紅(hong)柿給我裝(zhuang)滿書(shu)包(bao)。父(fu)親經常給(gei)我(wo)說(shuo)起虎(hu)爺的母親嚴格(ge)教子的故事，虎(hu)爺有個大哥建(jian)國初期是(shi)德州(zhou)軍分(fen)區領導，那(na)時社會治安還(hai)不是很好，一次(ci)帶着警衛(wei)班探家，被(bei)母(mu)親誤以(yi)爲張揚顯擺，命他進門之前先(xian)把一地欄豬糞(fen)掘到(dao)地面上來(lai)，并特别強調“不(bu)許外人幫忙！”這(zhe)才有了一幕，七(qi)八個(ge)警衛員持(chi)槍保護首長赤(chi)膊掄叉(cha)掘豬圈(quan)。
    辭靈(ling)結束後接下來(lai)的(de)夜(ye)間守(shou)靈當然是要在(zai)靈棚(peng)中，理事會(hui)弄來(lai)了木炭和(he)火盆(pen)，兩個(ge)堂叔(shu)屋裏的兩(liang)個兄弟也(ye)趕來守(shou)靈(ling)，血緣的遠近在這凄(qi)冷(leng)的(de)深夜(ye)，在這(zhe)被大雪包圍着的(de)靈棚中(zhong)，一目了然！女(nü)眷(juan)是不(bu)許夜裏守(shou)靈的，我好像發(fa)現了(le)村民們重(zhong)男輕女的根源(yuan)。
    雖然(ran)出身(shen)貧寒(han)，但自幼有(you)一個無所(suo)不能(neng)的父親庇(bi)護，我的童(tong)年(nian). 一直感覺很(hen)溫暖。可今夜，父(fu)親沒(mei)了，住進了(le)那個(ge)小盒(he)，我的天空(kong)陰暗了，即(ji)使把手(shou)伸(shen)進火(huo)盆烤得生疼，後(hou)背仍(reng)是(shi)冰(bing)涼的(de)，棉襖、皮衣套上孝服(fu)越發涼涼(liang)的。看到眼前黑(hei)亮的骨(gu)灰盒，我(wo)想起(qi)本山小品(pin)裏的(de)台詞“家有(you)房屋(wu)千(qian)萬間，睡(shui)覺隻需三尺寬(kuan)········那個小盒才是(shi)永久的家(jia)！”唉，人生如戲(xi)呀！
    第三(san)天臘(la)月初八，也正是全年最冷(leng)的時刻，今天尤(you)甚。村(cun)民們一早就忙着清掃道(dao)路和(he)靈棚(peng)周圍(wei)的積(ji)雪，理事會(hui)又給墓地多(duo)派(pai)去人手，因爲是(shi)合葬，需要先把(ba)母親(qin)的墳墓打(da)開再(zai)擴(kuo)大，不可(ke)以使用大型(xing)機(ji)械，隻(zhi)能人工，今(jin)年的天寒(han)地凍出乎(hu)了大(da)家的(de)預(yu)料，後去(qu)的人(ren)都帶(dai)了鐵鎬。我(wo)認定父(fu)親(qin)這是(shi)在用(yong)自己人生(sheng)的謝幕給我上(shang)課，提醒我“生于(yu)憂患(huan)、死于安樂(le)”。
    大約九點開始(shi)，外鄉的親朋陸(lu)續不斷前(qian)來吊(diao)喪(sang)，吊(diao)喪的流程(cheng)和昨晚(wan)本村街坊的辭靈(ling)大緻(zhi)一樣，我和(he)大哥(ge)要照(zhao)舊給來人(ren)磕(ke)頭謝過。我的(de)同學、朋友及同(tong)業交(jiao)好大(da)都是(shi)吊唁完畢安慰(wei)一番(fan)即刻返回(hui)，家族親戚都要(yao)繼續參加午後(hou)的出殡(bin)儀(yi)式。來自衡(heng)水的摯友學軍(jun)被理事會挽留住到縣城(cheng)酒店休息(xi)，囑咐(fu)他安全起見務(wu)必第二天再返(fan)回衡水(shui)。本來平(ping)時三個小(xiao)時的(de)車程，因(yin)爲(wei)路滑(hua)，他接(jie)到電(dian)話便(bian)出發，愣是開了(le)十三(san)個小(xiao)時才(cai)到(dao)達靈前，隻因(yin)和我(wo)交往(wang)二十(shi)年來，多次(ci)見過(guo)父親且(qie)聊(liao)天投緣。
    下午一點鍾，随(sui)着一陣(zhen)密集(ji)的敲鑼聲，出殡(bin)儀式開始(shi)了。大(da)哥捧着父親的(de)牌位，我提(ti)着盛有(you)“漿水”的鐵桶(tong)，緩緩移步(bu)走向(xiang)村廣場，後(hou)面衆(zhong)親屬(shu)手(shou)持(chi)燃香依次跟上(shang)，排起(qi)了(le)長長的隊伍，廣場(chang)積雪已經(jing)被清掃過，先正(zheng)轉三(san)圈，後反轉(zhuan)三圈，我(wo)茫然地(di)跟在大哥後面(mian)，這兩天我和大(da)哥就(jiu)像是(shi)自行(hang)車的(de)前(qian)後車輪一樣(yang)，步調(diao)一緻(zhi)。我的兒(er)子和堂(tang)弟的兒子差不(bu)多四五歲，白白胖胖像兩個銀(yin)娃娃，上(shang)午(wu)還扔(reng)雪球，現(xian)在(zai)也戴(dai)着孝帽牽着他們媽(ma)媽的手，默(mo)默地跟着轉圈(quan)。人群裏小(xiao)聲議(yi)論我的人比較(jiao)多，鄉(xiang)親們(men)見證了我的成(cheng)長，母親病逝(shi)時(shi)候我(wo)才兩(liang)周歲，大概是(shi)被人(ren)抱(bao)着哭(ku)着找(zhao)媽媽吧！記(ji)憶中沒有半點(dian)媽媽的影(ying)子，唯(wei)有父親是我永遠的靠(kao)山，現在(zai)我也已經是三(san)個孩子的父親了。
    衆親(qin)屬跪成(cheng)一片，注視(shi)着大(da)哥被人攙扶着(zhe)站到椅子上，有些嘶啞的聲音(yin)用力喊(han)路“爹！向西南(nan)！”伴(ban)随(sui)着大(da)家的放聲大哭(ku)，村民們燒了(le)紙(zhi)紮彩車彩房，我在起身(shen)的時候(hou)，眼前一黑(hei)，差點(dian)摔倒，多虧身邊(bian)外甥扶我一(yi)把，這兩天毫無食(shi)欲，就指(zhi)望一個(ge)保溫(wen)杯喝水了。我(wo)随着(zhe)大哥哭(ku)着回(hui)到靈前，大哥用(yong)力将一整(zheng)塊藍(lan)瓦(wa)摔得粉(fen)碎，衆人随即擡(tai)棺起靈，趕往墓(mu)地。
    三(san)年後(hou)的清(qing)明節，我張(zhang)羅給(gei)父母立(li)碑，在大(da)姐告訴我母親(qin)的卒日是臘月(yue)初五時，我又一次被父親(qin)的周全所折服(fu)。老家有種習俗，同一(yi)座墳墓(mu)三日之(zhi)内不可重複(fu)上(shang)墳燒紙，父親這是在體(ti)諒(liang)做子女的(de)生活(huo)忙碌(lu)，讓我們減少一次祭奠，同時也(ye)是提醒我(wo)，懷念父親的同時，不要忘記生身母(mu)親！
    濟南啟艾復森股份有限公司董(dong)事長(zhang)李三軍撰寫，從事塑(su)料改(gai)性行(hang)業近(jin)三十(shi)年，主(zhu)要産(chan)銷(xiao)塑(su)料消泡(pao)劑，塑料消泡(pao)母料，流延膜(mo)幹(gan)燥劑，塑料除味(wei)劑，塑(su)料開口母(mu)料，碳酸(suan)鈣填充母(mu)料，透明母料(liao)，抗靜電母(mu)料，黑(hei)色母粒及(ji)各種(zhong)彩色母粒(li)。